憂國憂民一俠者:唐文標先生捐贈文物展暨座談會,時間:2010年1月8日至3月31日,地點:國立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分館複合閱覽室

現實關懷者:尋找理想國的唐文標

  • 座談日期:99年 1月8日
  • 地點:國立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A202室
  • 主持人:林孝信老師
  • 與談人:南方朔老師、陳忠信老師、陳曉林老師、汪  益教授

主體性論述與學派的建立(陳曉林老師座談內容擷取)

在我們紀念唐文標的時候,我個人一方面對他在那樣的紛亂中去尋求一種論述,指向於心靈的烏托邦、心靈理想國,我非常地佩服。我更佩服的是,他用一個平等關懷的心來對待所有周遭的人,對待這個社會,對待兩岸,對待整個華人社會。從美國到港澳、到台灣、到兩岸,都是他所關心的對象,是他想像中應該建立理想國的地域所在。這是在我跟他經常聊天的,真正深刻感受到的。

另一個感受是,唐文標非常強調人的尊嚴。人要有人格的尊嚴,要有學問的尊嚴,也有民族的尊嚴、歷史的尊嚴,所以他在文學藝術評論之外,有個非常重要的想像:希望建立一個以華人社會民主實踐為主體的一個學派。那個時候我們經常提到法蘭克福學派、芝加哥學派、哈佛學派…各種的人文學派,因為人文社會科學在三十年前算是熱門的議題,可是唐文標覺得,當時台灣只是引進歐美思潮、名詞,沒有自己立足於華人世界、華人歷史遭遇的人文實踐,它中間的挫折與反思、超越與克服,他認為這方面應該要有自己的論述,有自己的學派。當時他非常冀望能建置這學派的兩位朋友,今天都在這裡,一個是南方朔,一個是陳忠信。他經常談到台北可以有台北學派,可以用學術的概念與人文的關懷、民族的尊嚴,把純粹泛西洋影響的人文社會科學論述做一個平衡,或是至少有自己的聲音。這是唐文標主要的命題,譬如檢討現代詩開始,強調「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什麼人」強調我們的時代、在哪個地方、到底我們是誰。

理想的養成背景:三種信仰(汪益教授座談內容擷取)

唐文標這個人,我昨天一直想我該如何描繪他,我想他就像……剛剛陳老師講得太好,他最重要的基本特質就是-認定人一定要有尊嚴。他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特質,他是三種信仰的信徒,這三種信仰都是人家教給他的,他再自己從生活裡面發展出來。第一是民族主義,大家都知道唐文標是三代華僑,美國在一九五二年通過一個法案後,中國女人才能進美國,廣東華僑是在廣東鄉下娶了親,然後再回美國去,(在廣東鄉下)生了(的)孩子,到十幾歲後再送去美國,這樣的背景會有民族主義自然發展出來的,唐文標是個大左派,這個是他的背景;第二個信仰是民權主義,當然在台灣這高壓社會,人要求尊嚴的話,你看不過而產生的;第三個就算是民生主義,他是個十足的社會主義追求者,要經濟上與社會上的公平,要有精神發展上的公平;你如果沒有他帶一點惡毒的幽默感的性格、沒有自己嘲弄自己的幽默的話,你就很容易變成一個悲情的自憐的民族主義者,或是濫情的工農兵歌頌者,唐文標都不是。

傳遞理想的載體:武俠小說與中國戲劇(陳忠信老師座談內容擷取)

大家都知道,唐某常說他是台灣第一雜家,詩、武俠、張愛玲、影評、戲劇,甚麼都談,但到晚年我接觸到的他,我感覺他在想一些更深刻的東西。比方說他談中國武俠小說史的殘稿中,他指出整個武俠小說不應該只是消遣文學,不應該是逃避文學,他認為新的武俠小說一定要直接碰觸到群體道德性問題,要去反對不公不義的問題,所以他主張,這時代應該有「新武俠」,武俠不應該是只供人作夢的地方,不應該只是消極地供應我們一個逃避樂園,而應該積極跟我們探討時代問題,指出我們人類建立一個社會來生活的理由,新的武俠應該是個「新道德的練習地」。他寫武俠小說史涉及很廣,包括廣泛的社會史考察,可惜沒有寫完。

唐文標就是這樣在追求理想國。但就像南方朔在北京三聯書店出的那本唐文標選集所寫的序言提到的,大眾文化的泛濫在唐文標晚年已經開始出現在台灣。唐文標開始問「救贖」的問題,這也是我們在他現在的文本中談得比較少的,我覺得在《中國古代戲劇史初稿》是他重新思考這問題的第一步。他在這本書中這樣說:「我們要勇敢討論中國的文化命題」,「為中國歷史追求新的瞭解」,「中國史應該好好重寫一遍,……不只是為了要能詮釋過去,而更要從歷史中肯定努力的方向」…。像這一類的反省性思考隨處可見。

在這本書中,他最感興趣的問題是:中國戲劇為什麼晚出?何以中國戲劇發展那麼緩慢?他認為:中國戲劇是在一個早熟的倫理文明底下,中國倫理世界僅僅是在人最低的生存水平上,而不是在最大可能性的範圍內面對人的問題,這個倫理世界的理性在於化約人的慾望,甚至理想,而走向宗族主義擴大的集體救贖的倫理,這跟宗教式的提撕個人生命的救贖,在基調上,一方面是互相排斥的,一方面又不能不相容,因為在宗族主義的集體救贖倫理之下,人迫切需要精神的出口,宋元以後之戲劇的出現,補足這個出口,而使得中國文明成熟、定型,但同時卻使中國文明慢慢庸俗化而衰老了…。他開始從這裡,不斷地追問一個問題:這樣的集體救贖是社會性的必然嗎?

左派立場的綜合思考與關懷(南方朔老師座談內容擷取)

台灣從戰後以來,不能談「左」這個字,「左」就是個很髒很危險很沒有程度的字,被國民黨比做青面獠牙,台灣就是完全不能談左的思想。但是我們都知道,人不左,哪有思想?坦白說,右派沒有思想的,對不對?哪有人道思想?哪有人的進步?所以一定要左,才有新的東西,才有進步的動力。對於人類文明的未來,我想在座各位一定有這個認知的。許登源是經濟的,郭松棻是存在主義的,可是在一個更綜合的人類文明思考上,我認為全台灣在過去半世紀以來,最高最高的第一人,就是唐文標。

剛剛陳忠信講唐文標,講台北學派,為什麼唐文標一天到晚喜歡在嘴上講?在我認為,他所看到在那時的西方,一九五○年代就已經出現了,到一九六○年代開始變得很有條理,從「新馬」到「後馬」,在法蘭克福學派裡 ,有更大的向度在展開中。法蘭克福學派裡,有一個人,我認為唐文標跟他很像很像,叫作班雅明。班雅明死後,他的朋友給他一個封號「最後的文士」,他不是一個知識份子,他是個最後的文人。我們知道在西方的思想家之前,是文士階級,這個階級出現了很多大人物,像山謬強森,他就是文士階級而不是思想家。西方最早的思想界人物,談到很深刻的問題的,全部是文士階級,所以近代的美國文學家Harold Broke,他不談文學家,他談文士。班雅明是最後的文士。班雅明有個很有趣的比喻,就是我們看歷史總是背對著歷史,整個歷史的碎片是朝我們迎面而來。一個人從事文化與歷史的批判時,所面對的是過去無數歷史的碎片,人在其中會產生救贖情懷,越看越深刻。唐文標的一生都在找那時代最敏銳、深刻能反省社會的價值的問題。